莫海震直直地看著他，臉上有隱約的殺氣，但最後還是不動聲息地垂下嘴角，語氣一冷，“我已經放任你這麽多年了，你還想這樣自暴自棄下去嗎？”

“那是因為我不願意跟您一塊兒生活！”莫展怒不可及地頂嘴，“媽媽過世還不到一個月，您就把那個年輕的女人娶進門，您讓我怎麽跟你們一起生活？萬幸的是，我從小在外面天生天養的，也一樣過得幸福自在，身體也特別硬朗。我這樣不算自暴自棄，我是在努力追逐自己的生命！”

莫海震無奈搖頭，口氣難得一軟，“我也不會讓你一輩子在外面當一個汽車修理工！那樣跟混混有什麽區別？！”

莫展抱著腦袋，後退幾步，聲音帶著明顯的壓抑跟痛苦，“可那樣活著，我覺得很開心。”

“莫展。”莫海震忽然無比痛苦地叫了他一聲，隨後，他捂著胸口的位置狼狽地跌坐在莫展的床上去。莫展沒有任何反應，以為這是老人無故演出的戲。“您這是演戲啊？您趕緊起來啊！”

“藥……在我書房裏……幫我拿藥！”

莫展這才發現，莫海震沒有演戲，他楞了幾秒，然後氣急敗壞地跑去莫海震的書房翻箱倒櫃地找藥。

他打開櫃子，發現裏面放著一排白色藥瓶的救心丸。看到“救心丸”這三個字，莫展的眉頭再也沒有舒展開來。

找到藥後，莫展滿頭大汗地跑回來，他拿著溫水還有藥給莫海震服下，過了一會兒，藥效開始起作用，莫海震的神情也終於和緩了一些。

老人的臉色還是蒼白，像紙一樣，跟剛剛簡直是判若兩人。

莫展只是楞楞地看著他，小時候，他真的很討厭這個男人，莫海震年輕的時候長得很英俊，他當初就是一個窮小子，啥也沒有，就一張臉還算好看，然後娶了年輕貌美還是名媛身份的莫展媽媽。

莫展媽媽死的時候，莫展大概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，然後沒多久，他就眼睜睜的看著莫海震把一個更年輕貌美的女人領回家裏。

他那會兒雖然小，可心智已經不小了，也是多得自己有這麽渣的爸爸，莫展比同齡人更早熟一些。他不想要待在家裏，每一天都在外面游蕩，認識不少狐朋狗友，平時有事沒事就拿拳頭跟別人說話，久而久之拳頭功夫練得很好，身體也格外強壯。

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麽，不知道他有一個又有錢又混蛋的爸爸，只知道他叫做莫展，年紀雖小但身上總透著一股超然成熟的氣質。

這些種種，都像是一幕幕小電影那樣在莫展的眼前飛速閃過。

然而，這個負心漢現在終於老了，也玩不動了吧。莫展聽說他跟那個女人幾年前就離了婚，也沒有再拈花惹草。也許是得了報應，他現在心臟有問題，時不時都會發作，每次發作，他都覺得自己離死神是不遠了。

莫海震又拿起手邊的溫水喝了一會兒，吃過藥，他也沒覺得有那麽難受了，可胸口的位置還是悶悶的，他有氣無力地看著一臉怔忪的莫展。

老人不禁的想，莫展跟他長得真像啊，不對，他比自己年輕的時候還要英俊硬朗！

良久，莫海震尋回自己的聲音，“你現在，是不是在心裏面暗暗嘲笑我，說我得到了應有的報應？”莫海震太了解自己這個兒子，連他心裏閃電一樣劃過的念頭都能猜出來。

莫海震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句話。

莫展的鼻子輕輕皺了皺，聲音莫名輕了許多，“我不用嘲笑您，惡人自有天收！”

“就在你回來前幾天，我剛剛在醫院做完心臟搭橋手術。”莫海震緩緩地開口，莫展的心咯噔跳了一下。“那時候你不在，我的身邊也沒有其他親人陪著，就只有跟了我多年的助手默默在手術室門外候著。他問我，不要通知我兒子嗎？我說不了吧，他要是知道我要做這種難度系數極高的手術，恐怕會樂得開香檳慶祝……後來，我躺在手術室裏，眼睛一閉，忽然也不怕就這樣死在手術臺上，然而，我心裏滿滿當當都是你媽媽的身影……”

莫展把放在褲側的兩只拳頭緊緊捏著，他的上下牙齒在咬著，只有這樣，他才不會發出一丁點的聲音。

莫海震的眼神飄到某個虛空的地方，但神情很溫柔，前所未有的溫柔。

“我一直都很後悔，可這個世界上就是沒有一種叫做‘後悔’的藥，我確實做了很多壞事，很過分，也很對不起你死去的媽媽。”

莫展仍然沒有說話，只是痛苦地咬著下嘴唇。

他覺得憤怒，可就是沒有辦法沖這個老人發火，他只是納悶地想，莫海震為什麽要拖到這麽晚才有這樣的覺悟！

眼眶裏的淚快要跌下來，莫展用盡力氣地忍著。

他從未因為什麽事情這樣難受過，但只要想到媽媽，想到莫海震對媽媽做過的事，他就會覺得痛心跟難受。

“莫展……”聽到莫海震的叫喚，莫展才慢慢擡起眼睛。莫海震似乎在低聲下氣地求他，衰老的眼睛不覆年輕時候的神采，他也不再英俊，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老人而已。“將來我死了，江河酒店也是你的。這個酒店，不僅是我，也是你媽媽的心血。你就當施舍我，回來幫我打理酒店的生意吧。”

莫展被一陣淩亂的腳步聲打斷了思緒。

他很快從磅礴的回憶中回過神來，他知道他現在擁有的一切，都不是他想要的，可是又能怎麽樣，他還是得好好過下去啊。

“莫展，你回來了？”

這時有人叫了他一聲，他回頭，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從病房裏退出來。“你趕緊進去……你爸爸他，要不行了。”

晴天霹靂。

莫展的腳步像灌了鉛一樣，動不得。可眼角開始溢出溫熱的液體，順著臉頰靜靜滑落。

這個負心的可惡的他應該叫做“爸爸”的男人，竟然不行了？

不會的，他作惡多端，多情泛濫，他應該被病痛再折磨久一點才符合情理……

可是為什麽，他覺得無比的難過，他被別人推著進了病房。旁人見到他，自動讓開一條路，他像是壞掉的機器人一樣腳步呆滯沈重地走到病榻邊，而病榻上的老人似乎也知道他回來了，艱難地掀開眼睛，直楞楞地看著他。

莫展的心頭湧上巨大的不安，他在心裏面祈求老天可以救這個老人一命，讓他再一次活著走出這家醫院。

莫海震似乎有很多話想說，黑灰色的眼珠瞪得很大，肌肉枯萎的臉龐微微顫抖。可他終究一句話也說不上來，下一秒，他痛苦又絕望地合上眼。

“爸——”莫展聲嘶力竭地叫著莫海震，細長的眼角滾落無數剔透的淚珠。

然而，莫海震的心跳停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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